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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则案例看“长臂管辖原则”下企业供应链中的制裁风险

发表于:2020-08-25 14:35 作者:admin

彭茂佳(四川大学锦城学院 金融学院,四川 成都 611731)

杨峰(四川大学锦城学院 金融学院,四川 成都 611731)

作者介绍:彭茂佳 女,(1985-)四川大学锦城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国际结算、国际金融。

杨峰 男,(1999-)四川大学锦城学院学生,研究方向:金融学、宏观经济学

 要:“长臂管辖”是美国利用其霸权而特有的一项管辖权制度。为了执行该原则,美国通过OFAC管理和执行所有对外政策的经济和贸易制裁。2019年遭受OFAC处罚的金额是继2003以来的最高值。在经济全球化和供应链日趋复杂化的背景下,企业在供应链中的制裁风险增大。在企业供应链的管理中,可通过验证商品和服务的原产地,加强对员工和供应商的制裁培训,及时更新制裁名单和项目,建立风险预警系统和应急补救措施等防范制裁风险。

2001年10月26日美国总统乔治·沃克·布什以防止恐怖主义的目的颁布了《爱国者法案》并明确了其“长臂管辖原则”,该原则扩大了美国的司法管辖权,即使被告从未在美国交易,只要它的产品在美国使用并与某州有“最低限度的接触”,则可使美国法院获得管辖权。在奉行“美国优先”政策和“长臂管辖原则”下,美国通过OFAC(美国财政部海外资产控制办公室)管理和执行所有基于美国国家安全和对外政策的经济和贸易制裁。

、解密OFAC制裁

OFAC(美国财政部外国资产控制办公室)是根据美国的外交政策和国家安全目标,针对目标外国和政权、恐怖分子、或从事国际麻醉品贩运活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以及其它对美国国家安全,外交政策或经济构成威胁的其它有关的活动的人或组织执行并实施经济和贸易制裁。

OFAC制裁名目繁多,并且会根据事态实时更新。目前OFAC制裁主要包括:特殊指定国家和个人的制裁(Specially Designated Nationals Sanctions,简称SDN)、综合制裁名单(Consolidated Sanctions List,即非SDN制裁名单)以及其它制裁名单(Other OFAC Sanctions Lists)。目前,OFAC包含30余项不同的制裁计划,制裁可以是全面制裁,也可以是选择性制裁,通过使用资产封锁和贸易限制来实现美国的外交政策和国家安全的目标。这些主动制裁计划包括:巴尔干相关制裁、白俄罗斯制裁、中非共和国制裁、古巴制裁、伊朗制裁、利比亚制裁、索马里制裁、朝鲜制裁、反毒品走私制裁、反恐制裁、反恶意网络制裁等等。

近年来,OFAC制裁执行力度不断加强。2019年,遭OFAC罚款或和解共有26项,总金额近13亿美元创造了2003年以来的最高纪录。2019年,渣打银行和联合信贷银行就因违反多项制裁计划,而分别接受了超过六亿美元的罚金和解。OFAC制裁的范围不断扩大。其中SND名单截止2020年11日共有1357页,该名单有超过6300个制裁目标的名称,涵盖了所列实体或个人的名称、别名、地址、国别、证件号码等详细信息。并且,不仅仅包括进出口贸易商,还囊括了金融机构、航运公司、货运代理等机构,甚至具体到特定的船只、飞机等,可谓是无所不包。而在2019年遭受OFAC罚金的公司,也不再仅仅包括渣打银行、Allianz Global Risks US Insurance Company等金融机构,还包括Hotelbeds Group、Expedia等3家旅游公司,以及大量的制造业公司。OFAC制裁涉及的风险不仅包括国际金融交易中的风险、海外子公司及员工的风险、供应链中的风险以及分销链中的风险等等。可见,OFAC制裁这张无形的网已经围绕贸易的各个环节撒开了。

1:2010-2019 OFAC处罚的金额和数量

年份

数量(件)

金额(千万美元)

2010

27

20.07

2011

21

9.17

2012

16

113.92

2013

27

13.71

2014

22

120.52

2015

15

59.97

2016

9

2.16

2017

16

11.95

2018

7

7.15

2019

26

128.90

资料来源:美国财政部官网

二、案情简介

小精灵e.l.f. Cosmetics, Inc. (“ELF”)是一家由纽约大学学生Joseph Shamah 和化妆品行业企业家Scott Vincent Borba 创立于2004年总部位于加州奥克兰的化妆品公司,该品牌通过Target、Kmart、Dollar General、Walmart 等渠道销售廉价化妆品,2018年该公司净销售额达2.67亿美元。2012年4月至2017年1月,ELF从位于中国的两家供应商处进口了156批假睫毛工具包(false eyelash kits),这批货的总价值为4427019.26美元。在这期间内ELF公司有关的生产审查工作集中在生产过程和与原材料的质量是否有保证等问题上,并未涉及到买入原材料的最终源头。直到2017年1月,在ELF的合规计划中对于供应商的审核中才发现,ELF在中国的两家供应商提供的假睫毛包中,约有80%的材料来自于朝鲜。

OFAC一方面认为ELF作为一家高度商业化的国际贸易公司,在该案例存在明显违规行为与美国的朝鲜制裁项目目标产生直接冲突,违反了美国颁布的朝鲜制裁法规,而且此次事件反映ELFOFAC制定的的合规审查措施要么力度不够,要么缺失才会导致违规事件的发生,并且在从对朝鲜制裁项目有效性构成高风险地区采购产品时,未进行充分地供应链尽职调查;另一方面OFAC认定ELF的雇员对于供应商的违法行为并不知情并且EFL公司积极配合OFAC工作主动向其披露了这些明显的违规行为;该明显违法行为所涉业务不是ELF的主要业务板块,并且这些明显的违规行为构成了一个非过分的案例。ELF向OFAC提交了一份令其满意的补救措施,其中包括:核实ELF产品中使用的产品和服务的原产国;采用新程序,要求供应商签署合规证书,表明他们将遵守美国的所有出口管制和贸易制裁;加强供应商审核,包括核实与生产资料有关的付款信息,以及审核供应商银行对账单;聘请外部法律顾问为在美国和中国的主要雇员提供有关美国制裁法规和其他相关美国法律法规的额外培训对在中国的员工和供应商进行了美国制裁法规的强制培训,并对新员工进行了额外的强制培训,对在中国的现有员工和供应商进行了定期的复修培训等。

最终ELFOFAC支付996080美元,就其涉嫌违反《朝鲜制裁条例》(NKSR)第510.201(C)款:除法律、条例或命令明确许可,禁止直接或间接将朝鲜的货物、服务或技术进口到美国,达成和解。

三、案情分析

这一案例凸显了那些在从海外采购产品时没有进行全面的供应链尽职调查的公司所面临的风险,特别是由于忽略了对受到OFAC制裁的国家或地区的调查所导致的高额罚金。

根据美国财政部官方网站披露,2019年除了ELF,ZAG IP,LLC(“ZAG”)在2014年7月至2015年1月期间因原有供应商断货的情况下,迫于履约的压力,在明知生产商为伊朗的公司的情况下,通过阿联酋的一家贸易公司采购了伊朗公司价值14495961美元的水泥熟料并最终转售到坦桑尼亚。ZAG最终被OFAC认定其违反了《伊朗贸易制裁规则》(ITSR)560.206条第31款,而被处以罚金506250美元。ELF与ZAG的不同之处在于,ZAG迫于履约的压力,明知货源来自伊朗而采购;然而ELF的雇员对于供应商所提供的货物的产地源于朝鲜并不知情也并未而被免于处罚。

ELF作为一家生产廉价化妆品的公司,公司产品种类众多,原材料繁杂,在采购时只考虑了材料的质量和价格,而忽视了对原产地的合规性审查也在情理之中。并且在供应链日趋复杂和国际化的背景下,以至于一些大型的跨国公司甚至几乎不可能确切地知道他们制造的东西都是从哪里采购或组装的。这其中的原产地风险不言而喻。

此外,在这两起因为采购了被制裁国家的货物而被制裁的案件中,我们发现ELF和ZAG采购的时间分别在2017年1月份和2015年1月份以前,时隔两年和四年后,这两家公司同样被OFAC认定违反规则,而被处于罚金。这是OFAC制裁中“可追溯性”的特点。“法不朔及过往”的基本原则在美国“长臂管辖原则”中失效,这意味着一些制裁措施对发布之前的业务仍然有效。这无疑更增加了企业经营管理中的风险。

四、企业供应链中的制裁风险

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伴随着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企业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这些企业之间通过原材料、源部件、产品等交织起来,编织了一张错综复杂的“供应链网”。

(一)全球化背景下企业供应链的特点

 

 

全球化背景下企业供应链的本质是以客户为中心的全球资源配置。企业面对日益多元化及个性化的需求市场,通过实施全球供应链计划,整合全球资源,建立全球供应链网络,通过在全球范围内的计划、采购、制造等实现企业上下游的一体化整合,最终降低企业的成本,增强企业的国际竞争力。

企业全球供应链的建立,使得过去企业、产业间的简单协作变为跨行业、跨区域、跨国界的大规模的合作共赢。在全球化背景下,特别是在当今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的发展与运用下,现代全球供应链部署更加趋于数字化、智慧化、平台化。

全球供应链的建立,跨区域、跨国界的资源整合,使得大型企业的供应链成员众多、关系复杂。以智能手机为例,苹果曾公布了200家主力供应商,2019年中国厂商占到了52家,并且数量还在增加;三星在全球范围内拥有2500家供应商的供应链。智能手机的每个部件都有自己的全球供应链,它们的芯片可以在美国设计,在中国制造,在印尼、马来西亚包装。尽管每家跨国公司都在积极管理自己的供应链,但是由于主要的供应商会涉及到大量的分包商,并且产品生产每增加一个环节,供应链将成倍增长,所以大多数的公司并不能真正了解参与到自己产品的所有企业。

中国企业在全球供应链体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中国拥有世界上较完备的工业门类以及最完整的供应链条。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曾提到,中国拥有优秀的技术工人以及强大的供应链,中国企业在生产能力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中国是全球供应链中不可替代的组成部分。随着新兴智能制造技术在我国的快速发展,中国企业在全球供应链体系中的地位还将不断提升。

(二)企业供应链中的制裁风险

全球供应链给企业带来全球配置资源、降低成本,提升企业竞争力的优势的同时,对企业的经验管理也带来巨大的挑战,企业所面临的风险也倍增。

首先,由于大型企业供应链的成员众多、关系复杂,供应链中存在信息不对称的风险。对于一家大型的跨国企业而言,拥有几千家供应商并不罕见。而这些主要的供应商下面又常常涉及到一级、二级分包商,所以大多数的跨国公司并不能真正了解所有参与到产品生产中的企业。成员众多、级层复杂的全球供应链条,给信息的传递带来很大障碍。例如企业关于美国制裁的信息和相关制裁合规措施可能并不能及时、准确地传递给供应商和各级分包商;同时企业可能也并不能及时、准确的获得供应商或分包商关于产品来源等信息,加上供应链中的各节点信息传递的偏差都会导致信息不对称,增加被制裁的风险。ELF正是由于对供应商的货物来源信息的缺失导致违反NKSR,向OFAC支付99万美元的罚金。

其次,在全球供应链体系中还存在风险传递问题。任何一家供应商或分包商的违规风险都可能将沿着供应链传递到跨国企业,最终导致企业被处罚。同时,由于企业对产品质量、成本的顾虑,通常对同一个部件会备选多个供应商,因此企业间的关系也是不断地调整。当跨国企业启用一家新的供应商的同时,通常意味着增加了多级分包商,如果未进行适当的尽职调查可能会增加企业的风险。追究ELF被处罚的根源,正是其供应商所导致的风险传递。

总之,成员众多、关系复杂的全球供应链中的信息不对称、风险传递等问题都会增加企业的制裁风险。鉴于中国企业在全球供应链体系中的重要地位,以及中美关系的复杂化,中国企业也因对美制裁的动向保持高度关注,防范制裁风险。

五、企业供应链中制裁风险的防范

“小精灵案件”中,OFAC指出,该公司没有进行充分的供应链尽职调查,而且该公司成员对供应商的明显违规行为并不知情,该公司没有实施或者实施的“制裁合规计划”并不充分。在“长臂管辖原则”下,企业如何防范供应链中的制裁风险成为供应链管理中的一项重要内容。

(一)加强供应链审查,验证商品和服务的原产国

朝鲜、伊朗、古巴、叙利亚等国长期是OFAC制裁的对象,因此在加强对供应商的管理方面,跨国公司在选购商品或服务时应要求提供商品或服务的原产地证明,在最终商品出口美国时,还应要求供应商签署合规证明,承诺遵守美国所有出口管制和贸易管制。增强对供应商的评估,包括验证与生产资料相关的所有付款信息、审查供应商银行的对账单等。通用电气由于其加拿大客户是一家与古巴政府有商业伙伴关系的企业而被OFAC处罚,这说明在启动和更新客户关系时对客户和其他交易方进行适当的尽职调查的重要性,并且应在商业关系的整个生命周期中采取持续的合规措施。

(二)增加对员工和供应商的制裁培训

为了防止由于员工缺乏制裁方面的意识,跨国公司需要对高风险或涉及海外采购的部门的相关人员进行合规计划的培训。2019年被OFAC惩罚的科尔摩根、ELF、Zoltek、通用等几乎都聘请了律师或专业的组织为其雇员提供了关于美国制裁法规的培训,增强员工的“安全意识”。其中ELF还为新员工和供应商进行了定期进修培训。通过对员工和供应商的培训,有助于提高其风险识别敏感度,引导员工积极关注敏感区域。

(三)及时更新美制裁的名单与项目

美国财政部会根据国际关系不定期公布制裁的新动向,跨国公司合规管理人员应及时关注,并及时传递相关信息。比如2019年12月,美国国务院发布了关于警告实体和个人避免向伊朗出口石墨电极和针状焦的制裁公告,任何实体和个人从事从伊朗购买、出售、运输或营销这些矿物及其产品的行为,都将受到美国的制裁。由于SDN名单名目众多并且时时更新,进出口公司的管理部门需要时时关注制裁的方向和名单,并及时检索和更新系统。通用电气公司就因为内部制裁筛选软件由于只筛选SDN名单中Cobalt的首字母,而忽视了SDN名单中完整的名称为Cobalt,被OFAC认定为“没有采取适当或合理的谨慎态度”并被处罚。

(四)建立风险预警系统及应急补救措施

企业应增强风险管理意识,当供应商处于高危地区时,发出预警信号,提醒企业制定应急措施,防止严重的后果。根据以往被OFAC处罚的案例,当企业能够采取一系列补救应急措施,提交合规计划时,往往会被认定为“非过分的案例”,从而获得减轻处罚。

OFAC制裁措施的推出基于美国国家利益,或多或少带有一定政治色彩,但是在当前国际局势复杂,OFAC制裁越演越烈的背景下,企业更应该重新审视供应链中的制裁风险,加强对供应链的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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